这家画廊倒闭,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……
2019年2月,巴黎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(Galerie Bernheim-Jeune)正式宣布关闭空间,这一消息并未引发许多关注。然而这家拥有150多年历史的画廊不仅见证了巴黎先锋艺术的发展,也经历了全新艺术市场体系从雏形到完善的全过程。今天,时尚芭莎艺术带你回顾一家古老蓝筹画廊背后的市场变迁。
市场的旋涡
1863年,法国画商亚历山大·伯恩海姆-热纳(Alexandre Bernheim-Jeune)从家乡贝桑松(Besançon)来到巴黎,以自己的姓氏为名在拉菲特街(Rue Laffitte)创立了一家画廊。最初,他从父亲那里继承家业,主要从事画框和颜料等绘画用品的制造,并与柯罗、库尔贝和德拉克洛瓦等艺术大师成为朋友。
卡米耶·柯罗(Camille Corot)《Forest of Fontainebleau》,布面油画,175.6×242.6cm,1834年,现藏于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
在与他们的交往中,伯恩海姆-热纳接触到了当时最新潮的艺术,如柯罗所在的巴比松画派、以德拉克洛瓦为代表的浪漫主义画派等。他敏锐察觉到当时的法国艺术界正在经历一场重要变革,于是毅然来到巴黎,从画具商人转型为画商。
他的判断没错,艺术界正经历一场巨变:由“画商-评论家”构成的市场体系逐渐替代原本的学院派系统,拉开了现代艺术市场形成的序幕。众所周知,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,巴黎艺术界由官方学院派牢牢掌控。新画家想要获得认可只能通过每年的沙龙展,而学院派对入选该展的作品拥有绝对话语权,且评判标准严苛而死板,任何叛逆者都无缘入选。
如1847年,库尔贝提交的参展作品全部落选,他无奈写道:“评委们对异己者均拒之门外,以此对抗德拉克洛瓦等浪漫主义画家。虽然他们的评判并不会困扰我,但想要出名只能凭借沙龙展,那是唯一的权威途径……”
正是这个时期,画商群体开始壮大,成为落选画家与新兴中产阶级之间的纽带,以满足后者对艺术品的装饰需求。在这些新客户眼中,以历史、神话故事为题材的学院派画作的最佳归属地是博物馆,而非家里。
从作品陈列上看,“白盒子”模式也随着画廊的兴起而逐渐取代了沙龙展中整墙挂满画作的形式,为观众带来更好的参观体验。当然,这些变化并非一朝一夕完成的,譬如直至19世纪70年代,沙龙展才真正失去其唯一权威的地位,画商与艺术评论家逐渐拥有更多话语权。此时,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已经开始为印象派画家办展,并进入鼎盛时期。
高速发展
奥古斯特·雷诺阿《约塞夫人与其子亨利》(Mrs Josse Bernheim-Jeune and her son Henry),布面油画,92.5×73.3cm,1910年,现藏于奥赛博物馆
雷诺阿为热纳家人绘制肖像
从1874年开始,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已连续举办多场莫奈、雷诺阿等印象派艺术家的展览。不过,真正令其名声大噪的是1901年为梵·高在巴黎举办的首次回顾展。当时,亚历山大的两个儿子加斯顿和约塞(Gaston and Josse)刚从父亲手中接过画廊,他们摩拳擦掌,计划进一步扩大画廊规模,并选中了已逝世11年的梵·高。
这场展览的顺利举办离不开艺术评论家、诗人朱利安·勒克莱克(Julien Leclercq)的帮助,他是梵·高生前为数不多的支持者,曾将《向日葵》形容为“辉煌壮丽的”,并在梵·高去世后为其撰写讣告、筹备展览。在朱利安的帮助下,这次回顾展共呈现了71幅梵·高的作品,不仅奠定了艺术家在新一代先锋派中的偶像地位,也让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声名远扬。
1906年,画廊开始为皮埃尔·博纳尔、阿梅迪奥·莫迪里亚尼和亨利·马蒂斯等后印象派和野兽派画家举办展览。其中,博纳尔、维亚尔(Édouard Vuillard)等艺术家还为伯恩海姆-热纳两兄弟绘制了许多肖像,尤其是维亚尔前后为热纳一家创作了十几幅,可见交情深厚;而在博纳尔笔下,兄弟两人一个在桌前、一个在桌后,桌上摆满了单据与文件,而窗外天色已暗,表现了他们正在加班工作的场景。
皮埃尔·博纳尔(Pierre Bonnard)《伯恩海姆-热纳兄弟》(The Bernheim-Jeune Brothers),布面油画,166×155cm,1920年
同年,伯恩海姆-热纳兄弟做出另一个大胆决定,聘请无政府主义者、艺术评论家菲利克斯·费列翁(Félix Fénéon)担任画廊艺术总监。在费列翁的推动下,画廊为乔治·修拉、亨利·埃德蒙德·克劳斯(Henri-Edmond Cross Henri)等点彩派画家举办展览。
一年后,在现代艺术之父保罗·塞尚去世一周年之际,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重磅推出了塞尚回顾展,其中包含多幅艺术家生前尚未完成的作品,而这些作品恰好成为立体主义发展成形的关键。
1912年,在费列翁的策划下,画廊举办了意大利未来主义艺术家在巴黎的首次展览,呈现了翁贝托·薄邱尼(Umberto Boccioni)和卡洛·卡拉(Carlo Carrà)等人的作品,这一体现科技、工业发展与暴力美学的前卫风格,为法国艺术界投下一颗“美学炸弹”,同时也让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成为巴黎艺术的中心之一。
在费列翁担任艺术总监的近20年里,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迅猛发展,为众多先锋派艺术家提供了走向大众的展示机会。然而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,画廊的情况便急转直下……
走向没落
画廊面临的致命打击发生在二战时期。当时,纳粹已占领巴黎,画廊的许多作品被扣押,而带有犹太血统的热纳一家担心遭到迫害,于是携带部分画作来到尼斯,同时将30多幅印象派作品送到多尔多涅省的一栋别墅避难。然而不幸的是,1944年,溃败而逃的纳粹军队放火烧毁了这栋建筑,所有画作都未能幸免。同时,在其后的数十年间,虽然家族后人一直致力于找回战争中遗失的作品,但因作品记录册丢失而变得更加困难。
爱德华·维亚尔《Messieurs and Mesdames Josse and Gaston Bernheim-Jeune》,板上油画,57×72.5cm,1905年
爱德华·维亚尔《The Art Dealers (TheBernheim-Jeune Brothers)》,布面油画,1908年
二战后,画廊一直未恢复元气。除了战争这一不可抗力,还有一个重要原因:画廊主要代理的是法国艺术家,且业务重心在巴黎,并未开拓其他地区的艺术空间。虽然当时巴黎仍是世界艺术中心,但伦敦、纽约等地已经开始崛起。正因为如此,战争的毁灭性伤害令画廊就此一蹶不振,逐渐趋向保守,不再挖掘艺术新秀,而只专注于印象派艺术家,最终落后于时代。
克劳德·莫奈(左)与加斯顿·伯恩海姆-热纳(右)
2018年底,画廊负责人盖伊-帕特里斯·道伯维尔(Guy-Patrice Dauberville)宣布将关闭空间,并希望能以新的方式、新的面貌回归,而关闭画廊的原因并非出于“市场状况”。
今天,如果在拍卖行官网查看19世纪末20世纪初艺术家的作品,人们会发现有许多都能溯源至伯恩海姆-热纳画廊,但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而过,艺术市场不断更新迭代,如今它已被许多人遗忘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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